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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将这些故事写成了一篇散文。
七
中午吃饭之前,舜铨的妻弟们向我谈到了舜铨死后骨灰的存放问题。
两位舅爷郑重其事,我却心不在焉。
我再一次对丽英说起昨晚园中有人夜哭,丽英说那是&ldo;蓝梦卡拉ok&rdo;的音响,那家歌舞厅隔音设备极差,夜静之时,鬼哭狼嚎,什么语声都可以听到,附近居民已告到工商管理部门多时,仍不见采取措施,好在大家都要搬迁,犯不着跟他们较真儿,由他嚎去。
舅爷们又跟我说骨灰的事。
说这些话的时候,我看着坐在一边的丽英与青青,感到舜铨的离去对她们是早了,这也是这对年龄相差过大的夫妻无可挽回的一步。
拆去隔扇的房屋连成一片,显得衰败空旷,一座即将被拆的旧屋,正如一个趋向死亡的老人,使人觉得它已名存实亡。
昔日那无处不在的灵气,那给人以依赖的塌实,早已消失殆尽,荡然无存。
我说,还是把七哥送医院去吧。
丽英无言。
大舅爷说,已是不治之症,现在也没有安乐死,将来青青母女还要过日子……我明白了大舅爷话中再清楚不过的意思,这使我盘郁心头许久的辛酸热热地升起来,泪水充盈了鼻腔。
我屏住气息,将那苦涩之水咽了下去。
想舜铨一生,辛勤作画,与世无争,也曾有过艺术的辉煌,也曾有过人生的佳境,而如今谁识京华倦客?回首悲凉,都成梦幻……
舅爷见我无言,又指指桌上当年我由祖坟抱回的绿釉罐,说姑老爷骨灰,将来可否置此?
我一惊,没想到连骨灰盒的开销也算计到了,思考如此周到、精细,非头脑冷静之人而不可为,看来家中并非人人都悲伤到昏天黑地的份儿上。
骨灰盒的价格想来不过百元之事,我与舜铨穷是穷,终还没落魄到买不起骨灰盒的地步。
我说不可,此罐由祖父棺前掘出,内装残羹剩饭,霉烂不堪,后虽返家,又被充作沤花肥泡马掌之物,污秽难闻,舜铨清爽洁净一生,终了怎会委屈此物之中!青青说,古色古香的,菊花一样的造型,挺可爱的呢,我用洗碗液浸泡了好几天,不脏,父亲前几天跟我说过好几回,让我把这个罐子擦洗出来,说最近可能有用,我想他恐怕也有这个意思。
我说,你父亲若真有这想法,自然会明确提出,若未言明,骨灰盒所用之资连同火化费用、住院费用,全由我承担。
大舅爷立即跟上说,有了姑爸爸这句话我们心里就多少有了底儿,都说姑爸爸一次的稿费抵得上丽英数月的工资,姑爸爸与姑老爷手足情深,这种挚爱亲情我们当好好学习呢。
当然,一切也不能全依赖姑爸爸,众亲戚也会齐心协力的……
我明白自己是钻入另一个家族的圈套了,我将在舜铨这件事上被大大地敲上一笔,这实在是始料不及的。
我们这个家庭在历史上出过不少工于心计、察见渊鱼的人物,到我这辈,却怎变得如此木讷呆傻、不谙世事!小家小户出身的丽英姐弟,自有着小家小户兄弟姐妹间的提携与关照,有着小家小户的精明与狡黠,这一点无论我或舜铨,都不是对手。
就是从这个家门走出的,在政治上能翻云覆雨、左右大清帝国命运的人物与舅爷们相对,怕也多会败下阵来。
我开始怀疑舜铨所留大批藏画的真实下落……
为了证实舜铨是否有将自己装入绿罐的意向,我决定将罐子抱到小屋去。
摆在他的窗台上,让他日日可见,不会没有说法。
我抱起罐子踏着积水,穿过荒凉冷落的小院,怀中的绿罐在细雨中似乎发出凄切沉闷的喘息。
舜铨正在炕上坐着。
见我手上的罐子,高兴地说,噢,你把它拿来了。
说着接过去,细细地抹拭。
我想说骨灰的事,却终张不开口。
舜铨说,这个罐啊,从你拿回来那天。
我就知道它不是寻常东西,故意冷落着它,为的是让它悄默声儿地、完好地保存下来,八百多年的岁月,如今该派用场了。
我问他可派什么用场,他笑而不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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