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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顺针见我对着他的脑袋出神,索性将脑袋伸过来,让我看个仔细,他说,不是什么稀罕东西,让医院看过,骨质增生罢了,遗传,天生就是这样。
我说,我们家的老六就是这样,他还长了一身鳞。
张顺针说,长鳞是不可能的,人怎么能长鳞呢?
我觉得再没有什么遮掩迂回的必要了,几十年的情感经过长久理智的熏陶,像是地底潜流中滴滴渗出的精华,变得成熟而深刻。
亲情是不死的,它不因时间的分离而中断,有了亲情,生命才显出了它的价值。
我激动地叫了一声:六哥!‐‐
张顺针一愣,他看了我一会儿说,别价,您可千万别这么叫,我姓张,跟金家没一点儿关系。
我说,您跟我死了的六哥是兄弟,您甭瞒着我了,我早知道。
张顺针说,您这是打哪儿说起呢?
我说,就从您脑袋上的包说起,您刚说了,这是遗传。
张顺针说,可有包的不一定就都是你们金家的人;反过来说,你们金家人人也不一定脑袋上都有包。
我说,您甭跟我绕了,我从感觉上早就知道您是谁了。
张顺针说,您的感觉就那么准吗?您就那么相信自个儿的感觉?
我说。
当然。
张顺针笑了笑说,一听见您说&ldo;当然&rdo;,再看您这神情,我就想起您小时候的倔劲儿来了,好认死理儿,不撞南墙不回头,现在一点儿也没变,还是那么爱犯浑。
实话跟您说,您父亲是真喜欢我,就是为了我脑袋上的这俩包。
可他心里清楚极了,我不是他儿子。
我的脑子突然变得一片空白,不会思索了。
阿玛,我的老阿玛,是您糊涂还是我糊涂啊!
张顺针说,您父亲老把我当成你们家的老六,把我当成他儿子,可从我们家来说,无论是我娘还是我,从来就没认过这个账。
我无言以对。
张顺针说,现在回过头再看,您父亲是个好人,难得的好人……
我说,谢娘也是好人,像妈一样……
张顺针半天没有说话,停了许久,他说,我娘那辈子……忒苦。
我和六儿就这么坐着,坐着,彼此再不说一句话。
我机械地喝了一口水,已经品不出茶的味道,我说我要告辞了。
张顺针让我再坐一坐,他大概是不愿意让我以这种心情离开。
他问我什么时候回陕西,我说大概还得半个月,剧本还有许多地方要修改。
张顺针问我是写电视的还是演电视的,我说是写电视的。
他说还是演电视的好,将来我在电视里一露脸,他就可以对人说,这个角儿他认识,打小就认识,属耗子的,是个爱犯浑的主儿!他说,据他考证,耗子是可以穿旗袍的,迪斯尼的洋耗子可以穿礼服,中国的土耗子怎么就不能穿旗袍呢?
我说是的,耗子可以穿旗袍。
九
十天后,张顺针就让他的儿子给我送来了这件旗袍。
水绿的缎子旗袍。
曲罢一声长叹
曲罢一声长叹,叹宵光何限。
共倚雕阑,蒹葭雾锁云程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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